霜夜

自你出现在我的世界,我笔下的所有角色都有你的影子。

【发郊】囚泽(九)

     惯例预警!终于进入电影剧情线了但是细节魔改巨多,谨慎观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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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面前的竹枝一分,然后再次合上,月色也随之无声地暗了下去。

  夜是黑的,斗篷是黑的,便连不小心漏出帽沿的一缕长发也是黑的,殷郊深藏在无法见光的黑暗里,不敢动,也不敢出声,昏暗里他看不见外面的人影,夜风却将那道桀骜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送到了他耳边。

  “姬发?呵……真是出门没看黄历,没成想值个夜也这般晦气。”

  “呛啷”一声,崇应彪还剑入鞘,上扬的尾音越发不逊:“你今日得了赏,不去搂着你的美人儿睡觉,大半夜的在外面晃荡什……”

  他突然一顿,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林子里,殷郊下意识地往黑暗里缩了缩,却心知这是自欺欺人。

  好在姬发在明,他在暗,两人一前一后站得极近,信香更是丝丝缕缕地纠缠在一起,运气好的话,也许能蒙混过去。

  月色朦胧,在宫墙下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。

  崇应彪重重地在夜风中嗅了两下,末了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,有些惊讶:“原来不是没搂着睡觉,是睡过了啊!啧,我还以为你逞下能,合着你来真的?真睡了殷郊的女人?厉害啊,兄弟我都有点佩服你了,说起来,你是真的喜欢那款还是故意的?”

  “……”竹林内外,两人同时松了口气。

  如他所料,崇应彪以为这味道是他从小桃身上沾来的。姬发并不答话,算作默认,更懒得搭理对方,崇应彪却反而来了劲,双眼直直地逼视着他,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。

  “怪了啊,平时也没见你对女人感兴趣啊,怎么一见到那女人就急成这样?那女的长得不错,但也没到国色天香的地步,总不能……只是因为她是殷郊的女人吧?”

  他故意重重地咬出了“殷郊”两个字,然后嘲讽地哈哈笑了起来:“知道的是你睡了殷郊的女人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睡殷郊呢!”

  “滚!”

  “生什么气啊,殷郊又不是坤泽,说的好像想睡就睡得到似的。”

  耳边的“滚”字好似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,冒着丝丝寒气,崇应彪却步步上前,笑得更猖狂了。

  他向来看不顺眼姬发,看不惯那句“我要做大英雄”的理所应当,更看不惯那一来就抱上主帅之子大腿的嘴脸,从小到大他没少挑衅对方,但姬发这个人属王八的,打架归打架,他很少见到对方真正动怒的样子,每多看一眼都觉得享受。

  他走到近前,边笑边再次重重地嗅了几下:“别说,这味道还挺特别,不像有些坤泽黏黏腻腻的,闻着恶心。嗯?你没永久标记她?只是个临时标记?”

  临时标记,那便算不了什么。

  夜风徐来,坤泽清淡的信香拨动了欲望,崇应彪喉间一动,蓦地竟有些口干舌燥:“喂,我说,反正你睡也睡过了,俗话说兄弟如手足,女人如衣服,今日打擂赢来的坤泽我还没来得及碰,不如,咱俩换……”

  一道凌厉的风声蓦然割破夜色——

  “……!”

  殷郊吓了一跳,险些冲了出去,好在最后一刻险而又险地忍住了,外面,崇应彪也是措不及防,下意识地抬手一挡,“砰”的一声,他不受控制地后退三步,险些摔在了地上。

  “你疯了,在这里跟我动手?!”他不可置信地低吼。

  在营里,两个人怎么打都无所谓,但现在不同,现在可是在宫里!四周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,往前转过街角,就是殷郊的住处,再走不远,就是大王所在的摘星楼!任何一点小小的动静,都会被无限放大。一旦闹出事来被扭送到主帅面前,姬发还有殷郊求情,他可肯定吃不了兜着走。

  好汉不吃眼前亏,崇应彪生生咽下了一肚子恶气,丢下一句“别以为老子怕了你,咱们走着瞧”后便狼狈地匆匆而去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这一夜可谓惊心动魄,糊弄过去了崇应彪,两个人总算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碧霄台。

  殿内,姜文焕正急得团团转,见殷郊进来,险些瘫倒在地:“谢天谢地,你再不回来……”话音未落,他又看到了紧随其后的姬发,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,震惊道:“你们——”

  殷郊一把扯下斗篷!

  天快亮了,侍女们马上就要来了,在那之前,他还得沐浴更衣——时间紧迫,他实在没心思跟姜文焕解释,二话不说,一把将两人推出了门外:“庆功宴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了,你们还得回去准备战舞,快走。”

  他本该跟他们一起去的,毕竟他也是质子团的一员,但现下肯定是没法跳了,好在他的情况父亲清楚,并不需要再额外解释什么。

  门外,姬发叮嘱他道:“记得后颈。”

  “知道了,你们快去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里面的人说着知道了,但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,姬发犹豫了一下,直到姜文焕扯了下他衣角,他抬头看了眼将明的天色,知道不能再耽搁了,这才转身匆匆离去。

  冀州大胜,大王以苏护的首级为祭,遍邀王公,达旦畅饮。

  席间,质子团献战舞助兴,姬发和姜文焕等人最先上场,上来后,他用眼角余光在殿中一扫——

  殷郊一身华服,端坐于父亲下首,半束的长发倾泻下来,遮住了后颈齿痕,身上除了醉人的酒香外,没有一丝味道。

  大司命的药果然神效。

  姬发一见之下,心弦不由一松。

  殷郊察觉到了他的视线,抬起酒杯,冲他微微一笑,他眉间微皱,下意识地想要摇头,却突然想起这是在向大王献舞,连忙屏息凝神,心中却不禁有些着恼。

  ……这个人!

  汛期易醉,本不该喝酒的。

  喝醉了怎么办,还得自己想办法送他回去?

  明早起来头痛怎么办,还得自己满世界给他找醒酒汤?

  姬发尚在想着明天、以后,那一刻他仅有的烦恼也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琐事,哪知,一朝宫变!

  太子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时候,姬发整个人都是懵的。

  鲜血顺着剑柄淌到了他手上,刺目、黏稠,还冒着腾腾热气——

  错杀皇子,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!

  他吓呆了,目光逐一扫过那一张张震惊慌乱的脸,最后停在了殷郊面上,摇了摇头,嘴唇颤抖。

  殷郊与他四目相对,没有半分犹豫,扑通一声,跪下了。

  扑通、扑通……

  殿内所有的人都跪下了。

  好在主帅明断,并未追究。

  姬发在生死间走了一遭,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浑噩迟钝,过了许久才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——

  一切来得太快了,太突然了,血流华筵,大王与太子双双殒命,主帅天命所归,继任为天下共主,而殷郊自然而然地成了太子。

  他们是至交好友,并不以君臣和身份改变,他本该道声恭喜的,但不知为何,每每话到嘴边,却堵着说不出来。

  主帅继位,这本是件好事,谁知,登基大典上,黑云蔽日,祸乱再起!

  天谴将至,大司命说唯一的办法乃是大王自焚祭天,以息上苍之怒,殷郊却不顾母亲阻拦,当场跪下,自请替父自焚——

  那一刻姬发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,好在大王默然须臾,并未允准,并宣布将于朝歌建造祭天台,台成之日,便会自焚其上,以谢苍生。

  大典上受此一惊,姬发心里堵的厉害,打算改日找殷郊聊聊,谁知当晚便在值夜时撞上追杀狐妖的殷郊,二人一起闯入摘星楼内,不成想狐妖没追到,却撞上了大王和那罪臣之女……

  “我早该杀了那苏妲己!!”

  啪的一声,茶盏被重重地摔在地上,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。

  姬发知眼前人这次是气的狠了,连忙劝道:“大王是受其所惑,不是真心……”

  “我和母亲足足等了半夜!”

  “大王都要自焚祭天了,你就让让他吧,别惹他生气了……”

  听到“自焚”二字,殷郊倏地一怔,满腔怒火仿佛被什么东西所浇灭,渐渐沉默了下来。

  黑夜里,一阵短暂的凝寂。

  夜风拂过,吹动两人发丝轻舞,衣袂翻飞。

  这几日以来事情一桩接一桩、一件接一件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,两人虽日日相见,但能像现在这样偷得片刻安宁,夜下听风,凭栏望月,却是几多不易了。

  姬发知道殷郊此刻心情不是太好,本不欲多言,但忍了又忍,还是忍不住道:“你今日不该那般冲动。”

  “冲动?你说刚刚?还是上午?”殷郊不久前才被母亲说过一遭,此刻听他也这么说,不禁声音一高,“我是真心替父亲献祭的!”

  “我知你是真心,可是——”

  “有何可是?”殷郊道,“臣为君死,父罪子赎,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,我替父亲自焚祭天,原该如此。换你,你难道不会?”

  “……”姬发无法反驳,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玉环,在指尖细细摩挲。

  是的,即使他离家八年,父亲可能早已认不出他,但换做是他,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。他能理解,也无法置喙,可是每当今日殷郊撩袍下跪的那一幕在眼前一闪而过,他总有种说不出的焦躁,想开口说些什么,话到嘴边,却终是止住——

  他没有那个资格。

  看着眼前人难看的脸色,殷郊神色一缓,犹豫片刻,抬手拍了拍姬发的肩,安慰道:“好了,还想这件事做什么?便是我愿意,父亲不也没答应么?可惜……”

  他神色微黯,转身看着天边明月,轻声道:“我还以为,这便是我最好的结局了。”

  那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,落到姬发耳中,却似晴空霹雳:“你说什么?”

  “你不觉得吗?”殷郊回过头来,唇角还弯着一丝极浅的笑意,“我替父亲自焚献祭,天谴消除,自此国泰民安,风调雨顺,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么?”

  “你在胡说什么?你为什么会这么想?!”姬发心中大乱,一时有些口不择言,“大王已决心自焚,何需你替?他便去了,也还有你——”

  “你疯了?!”殷郊神色微变,猛地打断了他。

  姬发脸色一白,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方才所言可是大逆不道之语,但那又怎样,反正这里除了殷郊以外,再无旁人:“祭天台已经下令修建,我说与不说,结局都已经……”

  殷郊烦躁地一摔袍袖:“时间还早,你怎么知道中间有没有变数?”

  “……好。”姬发不欲与他争辩,顺着他道,“若是这中间出了变数,大王安渡此劫,自是天佑大商,但若是……”

  “我从没那么想过!”殷郊怒吼。

  “我知道!”姬发猛地上前一步,“你从没想过,但成汤百年基业,怎可无人继承?到那时,无论你想与不想,你就是下一任天下共主!”他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好的结局,又怎么会只有自焚祭天呢?

  “你——”

  殷郊气急,想要开口,却又顿住。

  诧异渐渐压过了愤怒,过了很久,他慢慢冷静了下来,后退一步,上下打量着姬发,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。

  “我?天下共主?你当真那么想?”

  姬发神色平静:“难道不是?”

  殷郊无声地笑了。

  月光如洗,在他浓密的睫羽下投下了一片浅淡的阴影,须臾,他眉梢微扬,低声道:“一个坤泽,能做天下共主么?”

  姬发一下子怔住了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夜风习习,却吹不走两人之间凝滞的死寂。

  殷郊看了眼怔在原地的人,眼底笑意未凝,缓缓转过了身去:“所以,这就是命中注定……”

  他凭栏而立,抬头望着天上皎洁的圆月,似是回忆起了幼时之事,神色里露出了一丝茫然和怅惘:“我时常在想,我从小就喜欢习武弄棒,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天乾,为什么竟会分化成坤泽?”

  “父亲那么讨厌坤泽,却偏偏只有我这么一个坤泽的儿子。”

  “我明明不想、也不可能是什么天下共主,为什么命运依然将我推到了这里?”

  “上天似乎对我很好,给了我很多旁人梦寐以求的东西,但我最想要的,最苦苦去求的,它却始终不肯给我。就像那个月亮,看着那么圆了,却总是缺了一块。”

  “从小到大,我都在和自己较劲,直到登基大典上听到了叔祖的话,那一刻我突然醒悟——这就是命中注定。”

  殷郊蓦地回首,明亮的月光在漆黑的眼底无声地跳动:“我是个坤泽,命中注定我会走到这个位置,替父自焚,消除天谴,我……我得到了父亲的认可,还以我一人之命换来天下太平,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么?”

  “你……你简直胡说八道!”

  姬发面色煞白,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,浑身上下都在禁不住地微微发抖:“若真是命中注定,大王为什么会拒绝?大王已决意赴死,即使你想替他也是不可能了,哪来的什么命中注定?!你说你做不了天下共主,但大王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,即便大王福泽庇佑,度过此劫,他百年之后,你也必然继位,到那时,你不就是那个天下共主??”

  “不!你不明白——”

  殷郊烦躁极了,想要反驳,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。砰的一声,面前的横栏受他一击,微微一颤,他整个人无声地泄下气来,神色苍白而疲倦。

  姬发见他不再说话,心情稍稍平复了些,知道他心里难受,于是放软了口气,上前道:“好了,别想了,大王可是个大英雄,他决定了的事岂是我们能够更改的?你说自焚祭天是为了天下万民,于你是这样,于大王难道不也是这样?至于坤泽……坤泽又怎么样?你不说,谁会知道?你到时……”他心中忽然一烫,“你到时成了婚——”

  “我不成婚。”

  姬发一笑,以为殷郊在说气话,正要开口哄上两句,抬首间却突然对上了那双决然的眼睛,心中不由一惊:“你是认真的?!”

  殷郊只是沉默。

  心就在这阵漫长的沉默中一点一点地向下坠去,情绪横冲直撞,慌乱难安,姬发命令自己冷静下来:“那……那孩子呢?”

  以殷郊的身份,这是几乎不可避免的事情:“你不成婚,怎么会有孩子?你是太子,总得……”

  “从旁支过继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嗓子一下子哑了,恍然间,姬发又想起了大司命那一碗漆黑的汤药,口中一阵阵地发苦,好似蔓延到了心上:“难道你要一直喝那秘药,喝一辈子??”

  殷郊笑了一下。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没有说是,也没有说不是,眼前人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,那视线很轻,落在他身上,却又那么重,压得姬发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
  “……为什么!”

  他百思不得其解,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殷郊无奈之下的过渡,毕竟再好的药物也有失效的时候,殷郊早晚有一天会成婚生子,可为什么——

  殷郊欲言又止,叹道:“你明明知道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刹那间脑中纷乱如旋,姬发无力地后退了一步,混沌中,只听有一个嘲讽的声音在心中嗤道:“何其相似。”

  不错,何其相似。

  那日在密室时,他便和殷郊有过一番类似的对话,他自诩聪明,在这个人面前却总是装傻。那时他便想骗自己一次,现在,还想骗第二次。

  那时,两人相拥而眠,他一伸手就碰得到怀里人黑暗的过去和陈旧的疤,而此刻殷郊明明就站在他面前,那些曾于刹那寒夜中模糊转念的未来和以后,却皆如镜花水月,幻梦如烟。

  月色疏离,落在眼前人身上。殷郊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,轮廓分明,眉目俊美,一双眼睛格外的深,每当这么静静地看过来的时候,总给人一种款款的错觉,有那么极短的一刹那,姬发险些冲动上前,却终是止住了脚步。

  为高位者,最忌讳的就是身有弱点、为人掌控,更何况永久标记那样此生难断的枷锁?这份责任太重了。若殷郊不是坤泽,不是太子,或许还能成婚生子,儿女绕膝,但如今……

  错了。

  终究是错了。

  殷郊不是一个人的星星,而是天下人的月亮。

  姬发抬起头,怔怔地望着天上那轮高悬的明月。

  他本可以做一缕自由的风,如果不曾在梦境里拥抱过月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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